大西洋月刊：如果中国赢得贸易战会怎样？

如果美国做对了所有事情，它仍然可能获胜。问题在于，特朗普政府正在做错所有事情。

如果说唐纳德·特朗普正试图输掉与中国的贸易战，很难想象他还能采取什么不同做法。这位总统的冒险策略很可能会巩固中国的地缘政治地位，助长北京的军事野心，同时削弱美国在全球的地位及其经济实力。

本月初，特朗普将针对所有中国商品的关税提高至145%。作为回应，中国则对美商品加征125%的关税，并采取了更有针对性的措施。这是一场典型的贸易战：两国在贸易壁垒上展开针锋相对的升级，各自旨在迫使对方妥协，并——至少在理论上——同意做出某些让步。

特朗普政府认为，自己在这场较量中占据上风。”我们对其出口量仅为其对美出口的五分之一”，财政部长斯科特·贝森特近期表示，”因此他们处于必败之地”。这种观点本末倒置。美国经济对中国商品的依赖并非优势，而是一个巨大弱点。在众多商品品类中，中国不仅是美国最大供应商，更是全球主导供应者。这意味着美国无法轻易从其他国家获取这些商品。据密歇根州立大学供应链管理专家杰森·米勒教授收集的数据显示：中国生产了全球逾70%的锂离子电池、空调设备和炊具；全球超80%的智能手机、厨房电器和玩具；以及约90%的太阳能电池板与加工稀土矿物，后者是汽车、手机及多项关键军事技术不可或缺的核心材料。

将生产这些商品的重心转向国内需要数年甚至数十年的时间：这需要成立新公司、建造新工厂、从零开始建立供应链，并培训大量工人。要实现这一点，企业必须确信关税将长期存在。与此同时，中国仅有很小比例的进口商品严重依赖美国，其中大部分如大豆和高粱等农产品，完全可以从其他地区进口。

中国企业的损失将包括失去进入美国市场的机会，但这个问题比较容易解决。中国可以将其部分出口产品转向欧洲和东亚国家，这些国家的民众也需要手机、玩具和烤面包机。中国政府还可以给本国民众发钱，从而在国内为其产品创造更多需求，并向国内企业提供补贴，以帮助它们保持偿付能力。这种不对称性让中国拥有了经济学家亚当·波森(Adam Posen)所说的”升级支配权”：即给经济对手造成巨大伤害的能力。

中国的优势得益于多年的精心筹备。多位中国问题观察家告诉我，2018年特朗普发起的贸易战——其高潮是美国对来自中国的商品征收平均约20%的关税——使北京确信必须随时准备好参与经济战。此后，中国在能源、农业和半导体生产等行业投入巨资以减少对美国进口的依赖，同时实施了一项协同战略，以增加国内消费并寻找新的非美国出口市场。用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的话说，这些努力的目标是“确保极端情况下国民经济运行安全”。

北京还打造了一套进攻性经济武器库。中国已经通过禁止出口几种稀土矿物来回应特朗普的贸易战——此举旨在造成主要消费品（如汽车和手机）和军事装备（如潜艇和战斗机）的供应短缺；对杜邦和谷歌发起反垄断调查；并暂停与美国最大飞机制造商波音的所有业务往来。若局势进一步升级，北京可能会全面禁止苹果、特斯拉等具有标志性意义的美国企业在华开展任何业务。更致命的是，作为美国国债第二大海外持有者，中国若迅速抛售其持有的7600亿美元的美国国债，将导致利率飙升、投资者恐慌，甚至可能引发金融危机。

“中国已准备好迎接这场斗争，”牛津大学研究中国政治经济学的公共政策教授谭雅玲告诉我，“长期以来，中国一直在为与美国旷日持久的经济对抗做准备。”尽管面临诸多挑战，与我交谈过的专家们一致认为，只要策略得当，美国仍能在贸易战中击败中国。问题在于，特朗普政府当前的做法恰恰是反其道而行。

中国若与美国一对一进行经济较量，的确拥有一些优势，但美国有一个秘密武器：它的朋友。如果美国联合其欧洲、北美和东亚的传统盟友，在深化彼此贸易关系的同时联手切断中国，那么这个联盟就能对中国造成更大的伤害（中国将没有那么多地方可以卖东西），同时把自身的痛苦降到最低（中国的进口商品可以更容易、更迅速地找到替代品）。这需要大量的规划和准备。美国和盟友必须着手开展大规模的协调经济动员，迅速发展新的产业，开发一个由训练有素的官僚队伍管理的全球供应链监控系统，以防止欺诈行为，按照渐进的时间表推出贸易限制措施，以便让企业和投资者有时间进行调整，并确立明确的条件，说明在什么情况下它们愿意结束贸易战。这只是部分列举。

特朗普的所作所为，几乎与我刚才描述的完全相反。他没有花上数年甚至数月时间投资美国工业，而是试图废除拜登政府实施的半导体和清洁能源制造业重大投资。政府没有逐步推出关税政策，而是在几周内将关税提高至145%。政府没有为企业及投资者提供明确指引，而是朝令夕改。特朗普没有组建盟友联盟，而是过去几个月一直在威胁、争吵和对盟友加征关税。即便美国突然改弦更张，尝试建立一个反华联盟（贝森特最近提出了这一设想），现在可能也为时已晚。有哪个国家会为了一个不仅亏待自己、还屡屡表明不守信用的“盟友”而承受经济困难？

问题在于，选民对惩罚中国的热情是否会压倒长期短缺和价格上涨带来的刺痛。特朗普首个任期对华征收的关税相对温和，因此并未导致物价大幅上涨。但这一次，价格飙升的冲击将令人无法忽视。在2024年大选中，选民始终将通胀列为最重要议题。当承诺降低价格的政客却让物价进一步攀升时，他们会作何反应？多项最新民调显示，在关税政策尚未实施前，多数选民就已对其产生反感。更糟糕的是，中国对美国出口商的报复措施叠加关税给企业带来的不确定性，可能导致更广泛的经济放缓。许多经济学家警告称，上世纪70年代的滞胀可能重演——物价飞涨与失业率上升的恶性组合将卷土重来。

即便是特朗普，面对那种程度的经济困境恐怕也缺乏固执己见的底气。当债券市场陷入混乱时，他通过”暂停”全球互惠关税政策，已然打破了贸易战的根本原则——永远不要向对手暴露自己的承受极限。即使特朗普这次愿意顶住政治压力更长时间，他也难以耗赢不受任期限制和选举束缚的习近平。胡佛研究所研究员丹·王向我指出：”北京非常善于等待，他们也许无法永远坚持，但肯定能挺过一个选举周期。”

几乎可以肯定，特朗普最终将被迫让步。这可能表现为达成一项协议，中国同意做出象征性让步，让特朗普保住颜面。（第一次中美贸易战就是这样化解的。）但中国可能不会轻易给特朗普提供台阶。在这种情况下，让步可能表现为对一系列行业实施关税豁免，以至于豁免范围超过实际征税范围。无论哪种情况，结果都是一样的：美国将令自身遭受巨大经济损失，却得不到多少回报。

不过，中国显然收获颇丰。上周，西班牙政府宣布了加强对华关系的意愿。欧盟近日同意重启谈判以解决围绕中国电动汽车进口的贸易争端，并计划于7月派代表团赴北京与习近平举行峰会。韩国与日本近日透露将重启与中国搁置已久的自贸协定谈判。仅本周，越南就与中国签署了数十项新经济协议，习近平目前正在东南亚访问以深化与该地区其他国家的关系。

中国若在贸易战中获胜，还将在非经济领域壮大声势。对华鹰派人士一直坚称，阻止中国采取侵略行动（例如武力犯台）的最重要威慑手段之一，就是经济封锁的威胁。但如果北京证明自己能够抵挡住这种冲击，威胁的可信度就会大打折扣。中国将更有可能采取激进行动，而美国政客将不再愿意动用经济制裁手段加以阻止。从这个意义上说，贸易战的失败可能会增加真实战争爆发的可能性。你甚至可以说特朗普的关税政策听上去有点像他经常批评的美国“灾难性”军事冒险行动。只不过这一次，是他本人在冲锋陷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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